時間過的好快。
綠燈亮起,人群在斑馬線上如同兩股相撞的浪。
然而,在十字路口擦身而過的那個身影不再稚嫩。
我是知道的,如今她不再做夢,光是短短的一瞥,那一瞥就已囊括了太多。
禮拜五邦晚,在庸碌台北一面甦醒的同時,我遊魂似的拿著行李,包括一把小提琴和一帶換洗衣物,還有一本厚重的文學概論,對了,我已是文學院學生了呢。
每到禮拜五,下課後便準時搭上公車,一面讓重金淹沒於耳殼與靈魂間,如此已成為我生活的常態。
我喜歡公車,它是城市的血漿,時快時慢,緩緩在城的血管裡滑行,帶你去遍城市的每一角,當然,在行進間上車、下車的人群,我喜歡把他們比喻成血漿攜帶的養份或廢物,有些對這城市有用,有些會遭到無情的消滅。
於是,我在公車上看著每個乘客,猜想他們的故事,或是透過車窗,看著迅速消逝的景色。
就這樣,我在民權松江站下了車,回到台北。
把那些一下車就吵著推銷自己香的老太婆們去掉,一下站的何嘉仁是個誘惑,我花了整整一學期,才克制住自己直接走進去敗金的衝動,但現在最好不要把目光停留在它身上超過十秒,否則下場還是一樣。
之前玩「鳥掛」的算命攤還在,就在行天宮對面那條賣彩券的街上,每個禮拜五很準時的出現在那兒,每當我拿著琴,狼狽走過那條街時,那戴老花眼鏡的算命師總會意味深長的盯著我看。
但我總是過於沉浸於自己的思緒而忘了問他原因。
還有在馬路邊擺攤的花商,啊,玫瑰竟然也在裡面,是品種通俗的「高度神秘」紅玫瑰,即使如此,我還是為她們感到不捨,唉,妳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?身為玫瑰竟然必須卑微忍受松江路骯髒的空氣。
我把iPod音量稍微調大,因為行天宮附近的車流聲大到是個惡夢。
如今我站在同一個地點等待綠燈亮起,靈魂因這不變的一切而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。
就在綠燈亮起,人潮將我如催眠般推向馬路另一頭時,我們輕輕擦身而過。
剎那間,許許多多交疊的影像泉湧上腦海,真的在一瞬間,那些垂死的、褪色的、遭我遺忘的記憶通通回來了,密密實實充滿我的身體。
把手給我。
那年我才四歲,對人類這種生物感到十分恐懼,完全無法跟家人以外的人對話,只要陌生人稍微把目光放在我身上,就讓我感到莫名其妙的緊張。
沒有小孩對我感興趣,因為我的確一副一點也不好玩的樣子,太嚴肅了,不像個小孩,據說這出現在我身上,過於異常的沉默,曾被某個舅媽以「令人毛骨悚然」來形容。
之後,女孩踏著夏日綠蔭與一整片蟬聲朝我走來,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的確很惹人厭,直接把手伸向我。
「把手給我」她用命令的口吻這麼對我說。
我沉默的看著她的手,她是個瘦長的女生,身上穿著粉紅色洋裝,頭髮綁成兩束,指縫間卻不搭調的卡著泥土。
然後我就把手給了她。
哈,天曉得當時的我是怎麼想的,不過事情就是這樣。
之後我們一起玩遍了整個公園,還做了我這輩子從沒做過的事,打架。
我發現自己挺兇惡的,跟同年紀的其他敵手比起來其實很強,一次對付兩三個也沒問題。
就這樣,我快快樂樂的打了一架,學了一些新髒話後覺得心情很好,是的,一切都得歸功於這個女孩,好吧,以後跟她做朋友好了,應該蠻有趣的。
我們整整玩了三年,直到小一的暑假。
她一聲不響的從學校裡消失了。
我沒有主動去問原因,但確實為此難過了一陣子。
她的像貌便如此被存封於計憶中,發酵、變質,對話慢慢消失,直到最後只剩下這句話。
把手給我。
如今她無聲從我身邊經過,在人潮中,如同一陣微風。
比記憶中來的黯淡,她臉上的光芒消失了,是城市害的嗎?是城市慢慢奪走了她的快樂嗎?
一面如此疑惑著,我已例行公事的在這十九歲午後、準確走過第28次的十字路口。
- Mar 25 Sun 2007 10:46
把手給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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