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「我的故事」

書本與衣物在地面上無聲交疊,彷彿狂歡後殉情的死屍。

床頭櫃旁腐爛的橘子至今無人收拾,冒出一點一點的霉斑。

數隻蒼蠅盲目的飛撞玻璃窗,企圖奔向窗外紅色的夕陽。

就在世界凋零的當下,雪子仍不為所動的坐在窗邊木椅上,此刻,夕陽把她甜美的臉蛋映照的紅通通的,像極了一棵熟透的蘋果,她則以漆黑雙眼好奇的注視窗外景色。

現在約下午五點多,正值K女高的放學時間,她們細碎的聲響與車流聲揉雜為一,與灰塵一起飄入屋內。

我走向身形嬌小的雪子,她的紅唇微微上揚,露出愉悅的神情。

想吃甜食嗎?我柔聲問道,低頭輕吻她白皙的前額。

雪子的胃口越來越大了,下午一點半左右才吃了藍梅派與三塊起士蛋糕,現在又吵著要吃千層派和可頌,彷彿永遠也吃不飽似的。為了滿足雪子的口腹之欲,我留雪子一個人在家,朝位於對巷尾端的麵包店走去。

對我而言,若馬路是城市的動脈,對巷便如同微血管般、毫無活力與人氣可言。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,今天對巷除了野狗之外完全不見人影,巷子瀰漫在一股灰暗而頹敗的氣氛當中。

我沿路踢著一只空寶特瓶,與牆邊的大型垃圾桶擦身而過,並習慣性的摸摸大衣口袋。

對身為知名編劇的我而言,雪子是個十分重要的人物,她除了給予我創作靈感之外、也是我的親密愛人,然而,雪子對於開口說話這件事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,反而常以奇妙的方式與我溝通,好比現在,我就發現風衣口袋裡多了一張粉紅色字條,內容如下:

冰箱裡的東西記得整理喔

不知道為什麼,雪子最近似乎對家裡的冰箱特別關心,昨天、前天與大前天的粉紅色紙條上都寫著與冰箱有關的事,分別是冰箱快要壞了、冰箱裡的東西過期了以及冰箱會發出奇怪的聲音等等。我把雪子的字條小心的收進皮夾中,從與雪子同居至今,我的皮夾內已經塞滿了雪子給我的紙條。

踏入麵包店之後,澱粉類的香味立刻充滿我的鼻腔,那是一種很讓人放心的味道。

麵包店內充滿溫暖的黃色燈光,店員圭子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女大學生,有著烏黑長髮與一張清秀的臉蛋,她露出圍裙下擺的小腿十分光滑,感覺有用乳液特別保養。

「遠藤先生果然準時來幫雪子買蛋糕了。」小圭笑的時候、白皙臉蛋上泛起兩個甜美的酒窩。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拜讀您的新劇本,我最喜歡看遠藤先生編寫的戲了。」

「妳是指『我的故事』嗎?」我淡淡的笑了,並不經意的發現小圭今天塗了深紅色指甲油。「其實我正為那篇劇本的結局苦惱,不過順利的話,明年就會搬上大銀幕了吧。」

「遠藤先生果然是名作家,真羨慕雪子,」小圭露出微笑。「前幾天雪子來買蘋果派時,還津津有味的跟我聊到您的新作品呢。」

當小圭提起雪子時,一股微妙的不安襲擊了我的胸口,我的身體禁不住地輕顫,那一刻,小圭的左臉因背光而消失在黑暗中、變的十分猙獰,然而這股深不可測的寒慄感到底從何而來?我試著向內找尋不安的根源,卻發覺自己一點頭緒也沒有。

買完東西之後,我幾乎是以逃離的心態匆匆步出麵包店。於是種種不安的情緒隨我一起回到了公寓,然而,當我打算請雪子將我內心的不安一掃而空時,卻發覺那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後離開了。

雪子其實只是她的假名,我們都十分清楚這一點,身為女高中生的她為了與我私奔到東京,才取了這個名字,當然,在我動用關係的協助之下,雪子也順利在東京安頓了下來。不過她經常與新結交的朋友們四處遊玩,除了擔心她的安危之外,我也擔心自己的名聲會毀於一旦。

我把地上的蛋糕盒踢開,心煩意亂的走向雪子的房間,發覺雪子卡通圖案的床鋪上多了一張粉紅色字條,上面寫著如下簡單的指令:

打開冰箱

難道雪子替我買了些什麼嗎?我快步踩過灰暗死寂、發出淡淡酸腐味的走廊、踏入那間幾乎沒有始用過的廚房。我的心跳莫名其妙的變快了。

廚房十分混亂,牆角的窗子也沒關上,冷風不斷由窗口掃進廚房裡,把紙巾與回收紙類吹的滿地都是,幾隻黑蠅在覆蓋污水孔的鐵蓋附近緩緩移動、一隻長約5公分 的壁虎一溜煙鑽進沾滿灰塵的廚具縫隙裡。

我把手伸向沾滿灰塵的黑色冰箱,發覺自己並不想打開它。

打開冰箱

我腦中浮現雪子的笑容與她輕柔甜美的嗓音……

 

 

2. 奈奈子

我把手伸向沾滿灰塵的黑色冰箱,發覺自己並不想打開它。

打開冰箱。

我腦中浮現雪子的笑容與她輕柔甜美的嗓音……

 

寫到這個地方之後,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讓劇情發展下去了。

沒錯,「我的故事」是以第一人稱寫成的作品,故事中的「我」也與現實中的我有許多相似處,不過它畢竟與現實有一段距離。

首先最大的差別在於,「我的故事」中的「我」是一位知名劇作家,而現實中的我則只是一位住在學生套房中、虛擲光陰的寫作研究生罷了。除此之外,跟「我的故事」裡所寫的搬上大銀幕相反,這是一篇我不打算公諸於世的作品。就在我為結局苦惱的同時,小我三歲的女友奈奈子從身後輕輕環住我的頸子,故事中的雪子就是她。

「怎麼啦,大作家?」奈奈子在我耳邊低喃、她溫熱的吐息讓我微微顫慄。「已經想不出來了嗎?」

她的性暗示一方面讓我覺得污穢不堪、一方面卻又撥動了我體內最敏感的那根弦。

奈奈子是個性慾強烈的女人,她對我的作品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,應該說打從一開始,這女人跟我在一起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做愛。

該怎麼說呢?我不得不承認奈奈子確實是個很有性魅力的女人。問題是,除了與我交往之外,她喜歡四處留情、甚至在我創作時跟不同的男人過夜,我其實對一切都瞭若指掌。只不過我仍深愛著這個婊子,所以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。

「妳可以先去做些別的事嗎?」我笑著轉過頭、輕吻她白皙的前額。

奈奈子咕噥一聲之後,索性離開了我的房間。

三分鐘後,房間外傳來她講電話的噪音。

該讓那個作品裡的「我」打開冰箱嗎?就在奈奈子大聲講電話的同時,我仍不斷思索著這個問題。如果那個「我」打開冰箱,就會立刻看見雪子的屍體。我的故事是如此設定的。

「我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,去朋友那邊幫忙處理一些事。」奈奈子打斷了我的思緒,我回頭看她,發覺她在很短的時間內畫上濃裝、並穿著緊身毛料上衣,乳溝清晰可見。「喂,你有在聽我說話嗎?」

「去吧。」我聳聳肩,之後回頭繼續思索故事結局的問題。

奈奈子發出不屑的乾笑聲,之後大步走出房間。

鐵門鎖上的聲音傳入我中,我重重嘆了口氣。

主角到底該不該打開冰箱呢?我心煩意亂的想。如果打開的話,雪子這個角色就死了喔,她就永永遠遠的消失在故事裡了喔。

一股奇妙的情緒忽然充滿我的身體,我把視線從筆記型電腦上移開,呆呆的望著房間外的廚房。廚房十分混亂,牆角的窗子也沒關上,冷風不斷由窗口掃進廚房裡,把紙巾與回收紙類吹的滿地都是,幾隻黑蠅在覆蓋污水孔的鐵蓋附近緩緩移動、一隻長約5公分 的壁虎一溜煙鑽進沾滿灰塵的廚具縫隙裡。

那只黑色的冰箱就在那裡,散發奇異的光澤,彷彿棺木。

我該讓主角打開冰箱,從此以後抹煞雪子的存在嗎?

我該讓主角打開冰箱,從此抹煞她的存在嗎?

我開抹煞她的存在嗎?

千百種想法在我胸間翻攪著,我為此遲疑困惑、卻仍然對故事結局一無所知。就在我不知所以然的當下,手機響了。

「我受夠了,我要跟你分手。」電話那頭傳來奈奈子冰冷的嗓音。「五分鐘後,我會回去收拾我的東西,幫我把門打開,之後請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就好了。」

通話結束之後,我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快樂。

因為我突然明白該怎麼做了。

不管對我或是對「我的故事」中的主角,這無疑都是最好的結局。

抱持如此想法,我打開工具箱、從中取出一捆白色麻繩與一柄沉重的鐵撬。

 

同一時間,門鈴響了起來。

 

 

《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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