派出所的慘澹與森冷令我想起解剖台上發出綠光的小小桌燈。
死去的伶子如同一塊失去用處的肉、被人隨意擺放在一張生鏽的鐵床上。
屍體的樣子非常駭人,伶子的手腳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伸張,原本應該是腹部的地方只剩紅紅糊糊的一團爛肉,和衣服的破布攪在一起。
她的貼身物品、包括皮包與一個裝滿零食的塑膠袋則被隨意擱置在地上,原來如此,這女人還真的是去買東西啊,我默默的想。
確認過我的身份後,警員面無表情的對我簡述了屍體被發現時的情況,據說是先被人以利器從背後猛烈攻擊,倒地時又被卡車碾過去的樣子。
「是住附近的居民報案的,」A警員淡淡的說,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,不過我懷疑自己看起來其實也跟他差不多。「這件案子沒有任何目擊者,起先我們無法辨認死者身份,而是藉由她皮夾中的身份證才確定她是誰。」
「那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?」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煙打算點燃,不過這個動作馬上遭到制止。
「我們查她手機,發現你的號碼,」B警員說。這傢伙看起來比A年輕多了,A感覺上就不是個好惹的人,當然,不許我抽煙的也是那傢伙。「我們也有打給其它人,不過沒人過來就是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樣,」我嘆了口氣,一面為自己的麻木不仁感到奇怪,現在可是有人慘死了喔,我一直如此對自己重覆著,不過沒有任何回聲從我心靈深處傳出來,不久過後,我就放棄了與自己的對話。「所以你們希望我怎麼做?」
「可能得請教你幾個問題。」B警說。
問訊過後,A和B很敷衍的感謝了我的配合,說有必要還會找我過去,除此之外,伶子的遺體必須被留在他們那,因為法醫要對屍體做檢驗,找出更明確的死因。在這之間,死去的伶子至始至終都無聲的躺在鐵床上。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認為那女人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,伶子的臉被一塊白色麻布蓋住了,不過從臉部輪廓處透出薄薄的血痕,可想而知,她美麗的臉蛋現在已經被摧殘的亂七八糟了吧。
就在我這麼想時,一隻黑的發亮的蒼蠅飛過我眼前,停在那塊透出血痕的白布上,我身不由己的朝伶子走去。
「年輕人,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喔。」經驗老道的A警默默的說,他正在為自己泡咖啡,濃郁的咖啡香很快蓋過伶子屍體的腥味。
「我對她死的樣子很感興趣。」我柔聲說道,之後輕輕掀開蓋住伶子頭部的那塊白布,A警沒有理會我,獨自往辦公室的方向消失了。
出乎意料之外,她的臉蛋仍是那麼美麗,甚至說難聽一點,仍是一張可以讓我產生性慾的臉,不過如今她的臉上充滿了痛苦與驚怖,那睜圓的雙眼彷彿正凝視著自己死亡的瞬間,而她微微開啟的唇間滿是發黑凝固的鮮血,突然間,彷彿凝視著一個由恐懼為材料雕塑而成的完美作品,我好想吻那僵硬發黑的雙唇哪。
正當我要低下頭時,幾隻蒼蠅從她唇間振翅飛出,破壞了美感。
「喂,該不會是你殺的吧?」從問訊過後就一語不發的B警冷冷的說,原來他回到自己的坐位後,就透過玻璃窗偷偷觀察我的一舉一動。
「為什麼這麼說呢?」我離開伶子看向他,以作家的觀點來看,這傢伙讓我覺得非常有趣,作家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觀察他人,不過如果作家被反觀察的話,會產生奇怪的熱情。
「你讓我感到害怕。」B警聳聳肩,之後發出尷尬的笑聲。「簡單的說,我覺得你很恐怖。」
「唔。」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他說的話,之後拿走伶子的東西,默默離開了派出所,直到我離去時,我仍感受到身後B警灼熱的目光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一股噁心感忽然襲擊了我,我扶著路邊的電線杆吐了起來,不是因為伶子的死,而是為我過度扭曲的靈魂,事實上,這個靈魂讓我非常失望,我一開始並不想成為這種人,不過我的靈魂就是被設定成會成為這種人的像貌,人的個性多少都會有難以改變的地方,不過我難以被改變的地方剛好強化了我偏差的性格。
這一切會有終止的一天嗎?死亡可以改變這一切嗎?不,不可能的。看著來往的車輛,我自顧自的笑了起來。這一切就像我扭曲的性慾一樣不會終止的,我對這世界的恨太深了、我太愛虹了、我太痛、也病的太重了,我只渴望一件事,不過卻注定無法得到,在這漫長的生命中,我還要受苦多久呢?為什麼命運如此殘忍?
透過模糊的視線,在行道樹間,突然我看到虹的曼妙的身影,一身雪白且有著虛幻美貌的她踩著輕盈的步子朝我走過來,沒想到這個幻影是如此的真實,必須停止吃止痛碇了,我心想。已經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。
阿梵,你怎麼哭了?
虹的幻影在我眼前止步,優雅的彎下身,烏黑長髮輕輕垂到胸前。
「虹?」我突然發現自己正在哭泣。
讓你痛苦了。虹的幻影伸出雙臂摟住我,一面柔聲說道。這次,我們將永遠在一起,沒有人能拆散我們,這就是我回來的目的。
直到我明確感受到虹的體溫時,我才發現這一切都是真實的。
在我眼前的是活生生的虹啊。